医院，人生一次不情愿的旅行
载于《生命中的那些美丽》
题记
医院，人生不情愿的旅行。真情、恩怨、相聚、离疼，转身后让我情不自禁，泪流满面，告诉自己要珍惜，要感谢，要记忆，要放下。
年3月19日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只是年前定下的一个大约的日子，我要在医院做复查与治疗。定这样的日子是为难和迟疑的，医院需要带着医病的钱，可是医病的钱根本就不是随时都准备好放在那儿的，是需要想办法的，比如再去问问梅子或直接去跟我三叔三婶说。这些年不是爱人病就是我病的，借钱已经成了我们这个家最为难和最难过的事了，明明知道我们已经给亲人和朋友添了很多的麻烦了，但还是要鼓足勇气这样去做的，因为，我想把病医好，我想活着。
收拾背包，往背包里装牙刷牙膏，装换洗的衣服，装手机充电器，也把想医好病的希望也一同装了进去。此时女儿与老公还在睡梦中，女儿昨晚嘱咐我带的巧克力还放在桌子上，我不想带，我觉得巧克力实在是太苦了。
清晨，我小心地关上了家门，火车的乘务员关上了车厢的门。车带上了我也带上了我面前的小女孩前行。
小女孩说要去城里打工，说她父亲也在她要去的那个城市里打工。小女孩说：“如果我能赚到更多的钱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得了重病的妈妈的生命就可以延续了。”
为了生存，为了活着，为了爱。好多好多的人在路上，艰难而努力地前行着，没有选择，也无法选择。
求生存不易。想活着又如何容易？
我多么希望每个人都可以顺顺利利走好这一程。
年3月20日哈尔滨有哈医大一院，哈医大一院附近有“海利快餐”。我最初来海利快餐的原因医院很近，不足百米，方便。
在哈医大一院治疗的这七年时间里，我一直都喜欢来“海利快餐”吃饭，而我现在来“海利”的原因却不只是图个方便，也不是因为“海利”有我爱吃的各种各样的南北小吃、“海利”有形形色色我喜欢看的人，而吸引我来“海利”的主要原因是“海利”有个卖豆浆的大姐。
卖豆浆的大姐站在柜台里，柜台的玻璃上写着“五豆汁”、“鲜豆浆”，柜台旁的牌子上写着“五豆汁一元五”、“鲜豆浆一元”、“无糖豆浆一元”。我印象里，卖豆浆的大姐在柜台里站的那四年多的时间里，她一直都是那样憨憨地微笑着的，也是一直都那样对我憨憨地微笑着的。卖豆浆的大姐长得虽没有我好看，但我觉得她的笑比我的笑却要好看许多倍。甜甜的、美美的，特别纯净、特别朴实，不带有一丝杂念，没有半点的讨好。
经常，卖豆浆的大姐会很小声地问我：中午咋又没来吃东西？又不舒服了？豆浆我给你热了，喝热的胃里能舒服些。总是这样，卖豆浆的大姐不经意的关心，使得我直想上前抱抱她，也顺便让大姐抱抱我。
长久病中的每个人其实都是孤独的。
我只是表面上看着大大咧咧而已，其实我的内心却是极其的细腻和柔弱的。治疗是很不舒服，可是在茫茫人海的城市里，却没有人会像豆浆大姐这般关心地对我说话儿。来来往往中，我便更加地眷恋与依赖着大姐的笑和关心了，仿佛那笑能化解我的忧伤和疼痛。
一次我与大姐开玩笑说：“假如你是男生，我一定要热烈地追你一回。”大姐先是一愣，之后便“噗嗤”地笑出声来，直笑到两腮绯红。
年3月21日生命的旅途中，也许他们仅仅是匆匆的过客，但他们穿越生死之间，从希望到失望，从无奈到期盼，从起伏到平静，着实让我对生命有了重新的认识。
医院里有小病友，他妈妈说：“我儿子平时可听话了，从来也不惹我生气。”也真是，孩子苍白着的小脸儿，苍白着的嘴唇儿，不难看出他有多难受，但两天来我都没有听这孩子说过一句不舒服。
小病友昨夜又是一夜的高烧，今早他妈妈的嗓子就哑了，我的眼睛也红了。我把买来的西瓜用小勺喂给小病友，小病友说：“我今天不想吐了，我就快好了”。一个很白净，很漂亮的小男孩这样地宽慰着他的妈妈，也宽慰着我和他自己，使得眼泪辣疼了自己的眼睛。
小病友的妈妈说：“不管花多少钱，我都给我儿子治。”小病友的爸爸说：“就是死，医院。”
小病友被确诊为慢性粒细胞白血病，四型，病变。很显然，我的小病友几乎没有了治疗的价值和治愈的希望了。
人对想活下去的希望和渴望，人对生命的绝望和无助，我有着痛彻心扉的感触。
爷爷病重的时候我去看他，爷爷的一双脚肿得吓人，爷爷说：“帮我把你二姑给我做的新鞋穿上试试，看看合不合脚儿？”
我父亲弥留之际还嘱咐我二姐给他刚刚移栽进屋里的土豆花浇水。
妈妈卧病与病榻之时还惦记着说要开一家早餐店，说自己做豆腐脑的手艺吃过的人都是认可的。
“枝头秋叶，将落犹然恋树；檐前野鸟，除死方得离笼。人之处世，可怜如此。”
这些年来与疾病来来往往的撕扯过程中，我对生与死的感触可谓是五味杂陈。我更大的感触是：舍不得。舍不得周围这所有的一切。此刻，面对我的小病友，握着我自己的医学报告单，我想说的是：我们虽然主宰不了我们的生命，但我们可以主宰我们现在活着的这每一天，即便是我们已经没有了太多的明天了，我们也要开心地过好我们现在活着的这每一天。
年3月22日一个病友的妈妈拿着自己女儿的化验单坐在走廊里抹眼泪，我靠近，递上了纸巾。
应该是这样的一个情况，医院里，见惯了病疼和生离死别，本应对这一切感到麻木和淡漠，而实际上，医院里正在发生的一幕幕的病疼疾苦却是心疼着的。
病友的妈妈哭泣：“我女儿的病是很难医好了，医生也说只能维持了。”
我很坚定，也很认真地对那个伤心欲绝的妈妈说：“实际每个人也都跟您的女儿是一样情况的，大家也都是在维持着自己的生命。你说他们是不吃饭行啊？还是不喝水行啊？他们拉肚子不也得吃消炎药吗？而您的女儿只是严重了一些而已，没有啥了不起的。”
病友的妈妈愣着，张大眼睛看着我，我知道她很奇怪，奇怪我的异常想法，同时也认同我的不同说法。
我真的是这样想的，觉得生病真的不用太难过。
我承认，好多时候我都是疯疯癫癫的，并且，别人印象中的我也是呆呆傻傻的。说实话，假如我不让自己疯点、傻点，那么我也许就真的会傻掉、疯掉，或者被疾病给打败了，那么我可能也就会很快地在这个美丽的人世间消失掉了。
我也不是大智若愚，我只想活得更真实一些，活得更现实一些。疾病和苦难是需要我们去接受和无条件地服从她的存在的，而我更感激她们的存在，因为这样我才能更真实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我才能懂得爱与被爱，我才能感受到冷与暖痛与疼。如果我的生命里没有了这些我的不情愿，那么我的人生也将会失去意义。
即使疾病与贫穷如影随形，我也愿意坚强快乐地活下去！
年3月23日一花一草、一沙一石，自然界的风景固然令我们陶醉，而我们生活的周围，又有多少美丽的风景簇拥包裹着我们？有体恤，有关怀，有感动，有慨叹，也许仅于方寸之间，也许远及天涯，但是暖流随风，总会吹起心中的感动。
年的1月26日，垦视电台的《北大荒书简》播出了我的个人专访。书简的主持人赵楠在做节目之前，用了两天的时间，看完了我的《为爱守候》，之后她发短信告诉我：庞姐，我一定要做好你的节目，我一定要让你满意。赵楠说：“我每周读一本书，每周做一期节目，每一本十几万字，二十几万字的书，我不是每一本书都要看完，都是要先看一部分，然后再去了解一些，采访一些的。可是你的书却不一样，我几乎是一口气读完了，拿到手里真是放不下。”赵楠说：“我很喜欢姐姐对爱的执着和正视命运的态度，等你来哈尔滨，一定告诉我，我一定要请你吃放，请你吃你最爱吃的。”
下午，我和医生请了假，来到了赵楠的单位。
见到我，赵楠搓着手，我问：“是不想拥抱？”
赵楠的大眼睛像摄像机一样在我脸上咔嚓咔嚓地闪着。我笑，一个漂亮，年轻，真诚的女孩拥抱了我。赵楠说：“庞姐，你是我想不到的意外。”同样，赵楠也是我没有想到的率真。
给我拍书简节目时，我们当地电视台先录的影像，然后传给赵楠，赵楠再制作完成的。赵楠是在电视上看到我的，我也是在电视上看到赵楠的。我俩开玩笑，终于看到活的了。
赵楠挨紧我，一只手拉着我，另一只手用电话摇来了她的姐妹，垦区电视台的美女主持人立庚。赵楠说答应她们了，一定也要让大家看看我。赵楠说：“没有想到庞姐还挺好看的。”
饭店里，赵楠对服务员说：“告诉师傅，菜都少放辣椒，我们的这个姐姐不能吃太辣的。”
赵楠酒杯里的点点酒花摇动之时，我晶莹的泪光也与之闪烁相伴。
赵楠说：“人生难得几回醉？”
莫说人生难得几回醉，其实是人生是难得机会“醉”。
如今，细细品读生命还有别样意义存在的我，如“醒食中山之酒，一醉千日。”
年3月24日在医院的日子，会有好多的时间看书。很幸运看到了这样一本书，书的名字叫做《水知道答案》。
书中说，一个实验者在俩个同样的试管里，装进了同样的水，然后把这两个试管放进同样环境和同样温度的同一间屋子里，每一天，这个实验者都会对一个试管里的水说：“你真漂亮，你真美丽，你真的很晶莹……”对这个试管说很多赞美的话。然后这个实验者对另一个试管里的水说：“你真邪恶，你真难看，你真可恶……”说很坏话。
一段时间之后，实验者惊奇地发现，他所赞美的试管里的水的结晶体是那么的漂亮和晶莹，而他诅咒的那个试管里的水，就显得浑浊，结晶体的结构乱七八糟。
然后科学家们把这两个试管里的结晶体进行了一千次一万次的解剖和分析。到最后，科学家发现，不管是那管看上去漂亮的结晶体还是看上去那管浑浊的结晶体，它们最后的结果都是零。
科学家们也甚感惊讶。大自然中，实际有很多我们都不知道的秘密，我们知道的每一个生物和我们自己，它们的细胞和组织，在经过了数万次的解剖和分析，到最后都是“零”。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万物都是零，而主宰我们的只是我们的灵魂，我们的思想和我们自己给自己的暗示而已，然后就有了快乐和忧郁、自信和坚强。
我很惊讶，惊讶自己原来也是“零”。同时我也很幸运，幸运自己原来是可以主宰自己的，自己可以战胜自己，同样自己也可以打败自己。所以不用悲哀，不用自我悲悯，不用自怨自艾了，要相信你是最棒的，因为“水”知道答案。
年3月25日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旅途。从此处到彼岸，从生命危急到挽回生命的过程。这中间，心灵当中有过无数次的渴望和意念，有过无数次心灵之花静静绽放的瞬间。
是心里作用？还是现代医学的高科？做完胸穿之后，我感觉胸口很舒服，很舒畅，试着走上五楼，也没有感觉到上不来气儿。梳头的时候，我看见镜子里有个开心的自己正对着我笑。
出院回家。这个想法是在梳头时瞬间做出来的决定。尽管医医院再住一两天，可我还是固执地坚持自己的决定。因为我很恐惧一个人在喧嚣城市里的形单影只。
火车上，我蜷缩在卧铺上看书，列车员说九点半熄灯，我九点就放下了手中的书。
夜里十一点，我翻身看见邻铺的女孩手机屏幕闪来闪去，她在发短信聊天，我有些羡慕了，这么晚了，竟然还有朋友在陪她。
人在旅途，这么多在我们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我敢肯定，会有很多个一个人的旅途，而一个人的旅途中，感受是否都一样呢？我不敢断言。
火车隆隆前行，我在心里计算着，再有五个小时我就可以下车了，然后再坐上回家的客车。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离家的距离也越拉越近，枕着铁轨无法安睡的我忽然间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希望这火车开慢点，希望这时间也走慢点，希望这回家的路变长些，希望自己就这样在火车上独自蜷缩着想着心事。
列车员说4点16到我要去的地方，三点半，我就从铺上下来，茶座下面的灯自顾自地亮着，整节车厢里只有我一个人坐在走廊里，熟睡的旅客鼾声此起彼伏。
3点40，列车员拿着一个大本夹子，用手轻轻拍旅客的枕头，把旅客的卧铺卡夹到本夹子里，然后换回旅客的车票。
灯光中，我恍惚有这样一个感觉：一隔隔的卧铺像是一个个的邮箱，换票的列车员倒像是邮递员，像是在往一个个的“邮箱”里不停地投递着。
感悟：人生，像是一场旅游，把自己打包，在路上，却不知道是长途？是短途？还是下一站就到？
年3月26日春风一如既往，它没有色彩，没有形状，从一个地方吹来，正向另一个地方吹去，仿佛要把过去的一些往事都吹走，但是，那些往事，那些回忆，春风会让它们都无影无踪吗？透过窗外倾斜的树，倾斜的炊烟，我坐在火车上，如此地想。
下了火车，找了一家小旅馆，把门关紧，猫进被子里，关上了灯。我喜欢这样的情景，一个人安静地独处一处，可以天南海北地想，也可以啥都不想。
一觉醒来，不知道外面的天有多亮了，只觉得很饿，手机里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得马上起来，赶紧去吃些东西，回家的客车是下午一点半的。
洗了脸，对着镜子仔细的化妆。女为悦己者容。医院回来，我都要精心打扮，尽量的使自己漂亮些精神些，因为我很在乎自己在爱人眼睛里的样子，也觉得这样能减少爱人对我的担心。
爱人说：“那年我生病，睡醒了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你抹着口红，那一刻对我的触动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那天你真漂亮。”
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爱人由于肠梗阻手术并发细菌性感染导致休克，深度昏迷的爱人凭自己的亲人如何呼唤，却都是一声不响地睡着，身体忽而冷得冰手忽而又热得烫手。医生也无奈地摇头，说像这样的情况就是忽然间睡没了气息也是正常的，实在是病得太重了。那些日子里，我和公公婆婆二十四小时地守候着我们的亲人，希望我们的亲人能醒过来，希望我们的亲人能好起来。那天，我只是转身去我们临时休息的旅店洗脸的功夫，再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婆婆在病房外抹眼泪了。那一刻我的反应是：我老公咋的了？我婆婆咋在哭那？那天几乎昏厥过去的我听见婆婆对我说：“军醒过来了……”抹眼泪的婆婆还说了什么我就都不管了，我马上转身，跑回我们临时休息的旅店里，我换了衣服，重新洗脸梳头发（那时我的头发已经都白了），仔细地抹口红。等我重新回到病房的时候，爱人的床边已经围着医生护士还有其他病房来看稀奇的人了。当爱人的主治医生抬头看见我的那一瞬间，那位我至今想想都尊敬的北京医院的专家李涛医生，对围着我爱人的那些人说：“大家都闪一下，让小张的爱人近前来。”我觉得，一个好的，合格的医生，不仅要有高明的医术，同时也应该具备懂得病人及病患家属的心理治疗的本领。李涛医生就是这样的一个合格的好医生。那天这位合格的好医生看懂了我精心打扮来迎接爱人醒来的用意了，这位合格的好医生同时也懂得在那样的一个特色的情况下提醒我爱人注意看他的“漂亮”媳妇的必要性，以此来鼓励我的爱人。那天，李涛医生还拍着我爱人的肩膀对我爱人说：“你小子有福气，有这么个好的媳妇，以后好好活。”那天我看见爱人的眼睛里全都是泪水，如今却已经不记得那天自己有没有哭了。
慢慢回忆着，滴滴泪珠不由得夺眶而出，打湿了刚刚精心涂好的睫毛膏。决定，这次回到家跟爱人说，说其实我并不是像他所看到和感觉到的那样坚强，我其实也是极其脆弱和需要关心和安慰的，如他当年生病时也需要安慰和陪伴一样，我不想一个人去住院，一个人去跟医生谈，一个人坐在车里，一个人跑在路上，一个人回家了……这些，我都要统统地告诉我的爱人。我要对他说：“我觉得我身体里的力气就快要耗尽了，现在，快没有了力气的我，一个人的时候总想哭。”
庞威
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北大荒作家协会理事
年出生于黑龙江省富裕县，年至年，生活工作在黑龙江省农垦九三管理局建边农场，现工作生活在建三江管理局七星农场。年以来发表散文、小说、纪实文学40万余字。诸多作品见于杂志报端。并有优秀作品收入《九三文萃》、《北大荒散文百篇》、《北大荒文学新作品选》等刊物。年出版了随笔散文集《为爱守候》，书中记录了庞威身患绝症后，不屈不饶，战胜病魔的心历路程。她的乐观、坚韧与不屈在广大读者中引起了强烈共鸣，社会反响强烈。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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